一生看透虛名場 原應嘆息紅樓夢

哈囉～大家好，我是小酒館聖者說書人靈捷。

感謝大家對【靈感補給站】的支持，上個系列的啟蒙三劍客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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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只推伏爾泰 http://bit.ly/2PaUfR5
盧梭醬的握手會我都有去 http://bit.ly/345lgt7
都獲得了很好的迴響。那麼，今天我們就來新章突入到新的主題吧：

古人想紅怎麼辦？寫章回小說就對啦！

為啥是寫章回小說？不是該寫詩考科舉嗎？

古代中國經歷了漫長的封建王權社會，社會階級大都被嚴密的分層。士農工商雖然有一些流動的管道，例如科舉或舉孝廉推薦，但是要維持一個社會的每個成員都安於現況，不要一口氣擠破頭去搶上升窄門，造成社會動盪和顛覆既有秩序，最有效的方法，就是愚民啦～反正只要不是士人階級的，你們就都乖乖的大字不識幾個，我說啥你信啥，那不就永遠天下太平了嗎？

但是經過無數次亂世和戰火洗禮的中國社會，要飽經苦難和不公欺壓的百姓相信政府說的話，永遠當個愚民⋯⋯

是什麼讓遍地文盲的農民們能夠脫離無知盲昧呢？起自兩晉、從宋代開始流行的話本說書，絕對是重中之重！而章回小說就是上至達官顯貴、下至平頭百姓都可以看得懂、聽得懂、品出趣味和智慧的說書人題材來源了。

其實也不用把章回小說想得太複雜，它和現代 youtuber 做的事情其實也沒什麼不同。也就是挑一個主題，現代可能是電影、遊戲、美妝、政治；古代就是挑那時代紅的東西，例如科舉、做官、賺錢、成仙；包裹上歷史或虛構的交錯，加上各種愛恨情仇愁的調味，然後讓閱聽眾看完聽完以後，有達到某些感動，藉此賺知名度或銀兩。youtuber 們一集一集拍、章回小說則是一回一回寫。

那麼，講到這裡，一定馬上有人會問：

那最強的 Youtuber （章回小說作者）是哪些呢？

我們今天就先來談被稱為「章回小說的巔峰」的大作《紅樓夢》，以及他的作者曹雪芹吧！

紅樓夢喔？我知道啊，就賈寶玉的後宮本子嘛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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誒⋯⋯雖然這樣的理解不能說全錯，但也不全對。曹雪芹可是花了足足十餘年的時間寫紅樓夢，這本書的初名叫《風月寶鑑》，從題名就可以看出來，並不是多正經的作品，重點可能確實是放在風花雪月或後宮情節上的。但，如果只是要寫這種書，有辦法一寫就是十多年嗎？那也太沒有效率了吧！怎麼紅得起來呢？

是的，這本書之所以要寫這麼久，並且稱得上是章回小說的頂峰，絕不只是因為有香豔旖旎的部分，而是因為：

這本書本身就是曹雪芹及其家族的血淚史，並且在那個封建教條的時代，虛實交映的向一整個社會曝光了豪門世家的種種不堪。

想當然爾，這本書一出就馬上被禁了。但還是阻止不了人們交相傳閱，在當代就已經轟動。之後到了民初經由大學者胡適對紅樓夢和曹雪芹做了完整的考究後，一代又一代的讀者們就像接力一樣，不斷地藉由考據、再現（有把紅樓夢裡所有賈府出現過的珍饈美食做出來的紅樓宴）、二創出無數的電視、電影、動漫遊戲文本，不但紅樓夢正式被視為中文小說四大名著之一（之所以不是四大奇書，是因為評四大奇書的馮夢龍是明朝人，他不會知道清朝會寫出一本紅樓夢），所有與紅樓夢相關的各種努力，也被尊為「紅學」，至今依舊有一定熱度。

只是，這一切曹雪芹都不會知道。因為他沒有來得及寫完紅樓夢（經過多次增刪改寫後，曹雪芹把完稿借給朋友過目，回到他手上只剩八十回了，原本應該是一百二十回左右。這在沒有著作財產權的古代，是很常見的事，有可能是怕寫太好搶了自己風頭故意破壞、也有可能是想藏起來篡奪為自己寫的），就在貧病交加、書稿遺失、幼子夭亡的三重打擊下，四十八歲就離世了。

現在我們看到的紅樓夢一百二十回本，是在乾隆十九年（1754年）手抄本在坊間流傳多年後，由程偉元和高鶚續寫後四十回的版本。而這是不是吻合曹雪芹原本設定的結局，也就再也無人知曉了。

為什麼要寫十多年？因為賈府和曹家的故事本身就有夠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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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管是誰來讀紅樓夢，大概在任何美感或感動發生之前，第一個往來心中的觀點，就是一個「亂」字。誰登場、誰退場、跟誰好了、又跟誰鬧翻了，這裡頭登場的人物之多、隱喻之厚，恐怕很少有人光靠讀一次就能讀懂。而就算努力地邊讀邊做筆記、到底曹雪芹這段描寫是什麼意思，如果不了解他的身家背景，又可能會有截然不同的解讀。也難怪紅學可以歷近兩百餘年而不衰了～

講到曹雪芹的身世，那也真是現實比小說離奇的一個大寫照。曹雪芹的太高祖曹錫遠，本來是明朝遼陽一代的小官，努爾哈赤興兵開始攻打明朝，曹錫遠投降的早，所以被編入了正白旗（滿清八旗裡的上三旗）包衣，也就是獲得了旗人身份的漢族家奴。之後，曹錫遠的兒子曹振彥先是受到正白旗多爾袞重用、到了大清立國，曾祖父曹璽不但正式被收編為皇家內務府的人（因為順治皇帝把正白旗收入皇家），曹璽的老婆孫氏更成了康熙皇帝的奶媽、祖父曹寅更是成為了跟康熙皇帝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侍讀。至此，曹家的勢力和榮華達到了最如日中天的時分。曹寅的兩個女兒都被選為王妃、康熙皇帝六次南巡、四次都由曹家接待，孫氏和曹璽去世時，康熙還親自來哀悼，並說：「此吾家老人（這是我家的老人家）。」

跟皇家關係鐵到這個程度，曹家又世襲江寧織造和兩淮巡鹽御史兩個超級大肥缺（就是整個江南地區的絲織品、還有國家公賣的鹽都歸曹家管），從曹寅開始，曹家就手腳開始不乾淨起來。不但虧空公款、收索賄賂、甚至大膽到連家僕運送絲綢經過驛站都敢敲詐勒索。但是無論誰來彈劾曹家，康熙都是當作不知道，只是苦口婆心的勸曹寅不要太過分（康熙四十九年，康熙朱批曹寅的奏摺：「兩淮情弊多端，虧空甚多，必要設法補完，任內無事方好，不可疏忽。千萬小心，小心，小心，小心！」五十年朱批：「虧空太多，甚有關係，十分留心，還未知後來如何，不要看輕了。」）。

皇帝都關照到這個份上，也都已經跟你明著說了「還未知後來如何」，意思就是我掛了以後就沒人罩你了，你自己好自為之啊！但還不知道曹寅是否有來得及反省，這個曹家著名的藏書家、刻書家、美食家，精通詩詞、戲曲和書法，就因為酒色虧空過了頭，先康熙掛點啦！

囂張沒落魄的久，康熙照顧了曹家三代，他兒子鐵漢皇帝雍正不買帳了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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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說遇到康熙這種長官或老大，只能說是幾輩子修來的。曹璽夫妻受康熙重用和大恩、曹寅和康熙青梅竹馬被百般維護、曹寅死了康熙也是毫不猶豫的就讓曹寅的獨生子曹顒（ㄩㄥˊ）二十來歲就接了他父親所有的官位頭銜。沒想到曹顒比他老子更會花天酒地，二十六歲就死在任上！（康熙知道他得病的時候，還特派御醫快馬送藥去給江南曹家，這老闆到底是有多好啊！）只留下了妻子馬氏的一個遺腹子——將來的曹雪芹。

消息傳到康熙耳裡，他老大眉頭一皺、鼻子一酸，想到跟自己同喝一個媽奶、同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小夥伴曹寅竟然會這麼慘到無後，他在御書房喊了聲「阿內母湯！」就御筆一揮，特別恩准曹寅之妻李氏，過繼曹寅堂弟曹荃的兒子曹頫（ㄈㄨˇ）當自己的兒子，以接任所有曹家官職俸祿，並不讓曹家絕後。這個決定，讓曹家暫時躲過了滅門無後的危機，卻讓曹雪芹的一生註定是個悲劇。因為曹頫接管了曹家，就表示之後曹頫自己的兒子將會繼承這一切，跟曹雪芹再也沒有半點關係了。

然而，曹雪芹的悲劇，卻才要剛剛開始。康熙六十一年，照顧了曹家三代的康熙皇帝在位駕崩後，大名鼎鼎的鐵漢皇帝雍正一上台，就毫不留情地對曹家展開了清剿。先是曹家幾次上貢皇家的江南織物品質未達標準，被雍正直接訓斥。之後各地彈劾曹家貪污、敲詐的奏摺紛沓而至，雍正直接批示：「本來就不是個東西！」（真的就是這麼嗆，原文原話）終於在給曹家還清虧空的兩年期限到期後，直接抄了曹家所有財產，曹頫下獄。

那一年，曹雪芹才十三歲，失去了從來就不屬於他的一切。

搬回北京城，曹雪芹一生的苦難才剛要開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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雖然搬回北京城後，礙於曹家正白旗包衣的身份，接任曹家所有產業的滿人隋赫德，很客氣的把在京城十七間房產和三對家僕都送給了曹寅遺孀李氏，曹頫也在下獄一年後放出。但曹頫從此一厥不振，加上曹雪芹還年幼、家僕也知道曹家的醜事多（主要是曹頫很有可能跟自己的義母李氏也有染，這一點在紅樓夢裡賈珍和秦可卿疑似通姦這一點被放大，應該也是曹雪芹一生問不出口的疑惑），倒過來常常勒索敲詐曹家人。所以儘管有十七間房產（想像看看你在台北有十七棟透天厝），還是敵不過這些衝擊，一下就給敗光了。

眼看著曹家一天比一天衰敗，曹頫也已徹底完蛋。曹雪芹其實是曾經想要靠努力有一番作為的。他雖然從小不喜歡讀八股科舉、加上罪臣之後的身份枷鎖，本來就沒打算靠科舉逆轉人生。但是他幼時累積下來的見識與看過上流社會的種種名堂，成為讓他足以廣交朋友、串訪權貴的資本。但就像你今天想要在上流社會混出個名堂，那不先去 W 酒店撒個錢、或是闖派對時的行頭手頭夠闊綽，還是很難展露頭角一樣。曹雪芹確實結交到一些好朋友，大家也多半對他的才華和豁達很喜歡；但是，就跟以前曹雪芹自己是富家公子哥的時候一樣，好酒好肉好兄弟、沒酒沒肉沒兄弟的豪門生態、門當戶對心態作梗，讓他們始終隔了一層看不見得膜。而與自己真心相交的，卻又無力資助自己重振家門。後來，曹雪芹也只能弄到個內務府筆貼、宗學學堂助教這種雜役等級的差事，一家人常常要喝西北風。

後來，朋友也都看不下去，紛紛勸他既然要循一般路徑成功不可能，那就不要浪費你的才情，寫個熱賣章回小說，靠成為破億 Youtuber 的方向功成名就吧！曹雪芹一想也是，就拿出了以前寫過的小本短篇《風月寶鑑》想說來改改，結果一改不得了，改著改著就是十多年隱居西山專心寫作「批閱十載，增刪五次」，變成了紅樓夢。

紅樓夢為什麼吸引人？因為所有人都在書中看得見自己的倒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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曹雪芹寫紅樓夢花了十多年（一說二十年），甚至為此重回江南曹家故地，把自己童年時的種種回憶和經驗，做了完整的考究。是什麼讓他把這本書看得如此之重？原因無他，在前面耙梳了曹家三代因緣後，對曹雪芹這個曾經見證過人間繁華、又嚐盡世態炎涼的人而言：

紅樓夢已經不再是為了讓他重回名利場的工具，而是他一生尋求的答案。到底人生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無奈和痛苦？

一開始，賈寶玉的形象應該是照著曹頫寫的。在黛玉來之前，可以看到賈寶玉是一個無所事事、醉生夢死的廢人。除了到處捻花惹草、順便連漂亮的男性都有染之外，幾乎沒有任何建樹。而賈府中的多數人，也都選擇對賈寶玉這種行為予以縱容，另一方面，這些豪門貴冑的宅邸裡，除了耍廢、就是勾心鬥角。為了一逞自己的性慾、權力慾、金錢慾，耗盡了所有的心神時間。在外人看來已經別無所求的錦衣玉食、雕梁畫棟裡，賈府的人們無分老少貴賤，反而都活得像在滾水裡一樣，一點都不快樂、卻又不斷滿足著自己越來越肥大的慾望。

由於這本書寫了十多年，而曹雪芹在江南的日子也只不過到他虛歲十三歲就嘎然而止，要靠十三年不到、還不諳世事的眼睛，來看盡賈府（曹家）的種種爾虞我詐、金玉敗絮，實在是太過有限。所以以林黛玉（林黛玉的原型，是曹雪芹的第一任妻子，姓梅，真的是他表妹）來到賈府為分界點，寶玉所對應的角色，也就偷偷的從曹頫變成了「假如繼續留在江南的曹雪芹」了。

從黛玉來了之後，賈寶玉這個角色才真正活了起來（諷刺的是，這是曹雪芹從來沒有機會活過的人生）。之後，賈寶玉一路周旋在林黛玉、薛寶釵、史湘雲（分別對應曹家的幾個外戚，以及曹雪芹的三任妻子）之間，藉李紈堅持守寡的形象，滿足了自己的生母馬氏成為不光彩的叔接嫂的遺憾；安排了元春、探春、迎春、惜春四個角色，對他幾個姑姑的不幸，隱諭了「原應嘆息」之意；借寧國府忠僕焦大之口，狠狠地罵了「賈府只有門口的石獅子是乾淨的！」⋯⋯等等。

不知不覺，紅樓夢補足了曹雪芹心中的諸多遺憾、悔恨、不解和當年沒有機會批判的聲音，這本書他已經不能不寫下去。

所以當曹雪芹送出了嘔心瀝血的書稿，回到手上的卻是殘缺的八十回、又碰巧遭遇到與第三任妻子期盼已久的幼子夭折時。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他會一病不起，短短數月就離開了人間。

小結：不管用什麼角度來解讀紅樓夢，那到底是不是曹雪芹心中的答案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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雖然我們不知道曹雪芹原本寫在書稿中的結局是怎麼佈置，但其實在紅樓夢第一回，曹雪芹就安排了一首好了歌，成為了全書的總綱。這首歌是這樣的：

世人都曉神仙好，惟有功名忘不了。古今將相在何方？荒塚一堆草沒了！
世人都曉神仙好，只有金銀忘不了。終朝只恨聚無多，及到多時眼閉了！
世人都曉神仙好，只有嬌妻忘不了。君生日日說恩情，君死又隨人去了！
世人都曉神仙好，只有兒孫忘不了。癡心父母古來多，孝順子孫誰見了！

曹雪芹藉著一個瘋道人之口，用這首歌點化書中貧病交迫的甄士隱。瘋道人說：「你若聽見『好了』二字，還算你明白。可知世上萬般，「好」便是「了」；「了」便是「好」，若不了，便不好；若要好，便要了。」有了這幾句話，才有了之後的一百二十回故事。若要好、便要了，這大概就是曹雪芹用一生的眼淚悟出的道理，了結一切愛恨情仇，便是好。紅樓一夢，曹雪芹最後沒落一笑，就當他是一場夢吧⋯⋯

想一想，你在創作的時候，有沒有某些作品，是你不為了名、不為了利、不為了美、不為了醜，單純就是你覺得，要替自己創作的嗎？請創作下去，那很可能是你最重要的一個作品。

靈感補給站，下一期要講中文世界被改編、引用過最多次的一本章回小說和其作者。下回見！